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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當前的這個近代世紀,科學家毫無疑問是有著一個正面的形象,尤其在我們的文化裡,由於對於科學特別的仰望,把科學視為理性進步的象徵,科學家也就更加具有一個十分崇高的地位。

如果以英國大科學哲學家懷海徳(A. Whitehead)的話來看,在人類的自然宇宙哲學歷史中,近代科學的思維,事實上是一個晚近新起的特例,科學雖說是由歐洲萌生,但是在歐洲古典人文以及宗教思維的傳統中,真正受到重視,是相當晚近的事情。

許多人認為牛頓的發表《自然宇宙的數學原理》,標誌著近代科學的一個起始原點,牛頓因此被認為是近代科學的奠基者。許多科學歷史研究卻也指出,牛頓在數百萬言的巨著中,雖說推演出了他不世天才的數學原理,足以描述行星的引力運動,但是在他的推理中,宗教信仰的邏輯歸因,依然是他的最高關注,因為他被認為是一個虔誠的宗教信仰者,死後才得以入葬英國有宗教正統地位的西敏寺。

科學在英國受重視的時間的十分晚近,有跡可尋,科學教育的逐漸進入英國精英學院,時間相當的晚,譬如1850年代劍橋大學才開了一門自然科學的課程,而且科學教育仍然被污名化為職業訓練,認為是有一些低層次的活動,科學的課程,尤其是應用科學,當時教育界和產業界都認為是比較劣等的學科,甚至是到了1840年代,才出現「scientist」的這個英文字,來稱呼過去所謂的「物質世界的研究者」。

科學家在我們的文化氛圍中的處遇,與科學在我們文化中的地位卓然,可說一脈相承。近代科學帶來的思想與實作方法革命,造成歐洲產業革命的生產力解放,到了十八世紀末,蕞爾小國的英國,倚恃科學而來的船堅炮利,殖民世界,雖已成就其日不落國的先聲,但是英皇喬治三世派出的特使馬嘎爾尼,卻在覲見大清皇帝乾隆時,屈辱而回,但是這個屈辱並未持久,不到半個世紀,鴉片一戰,清廷戰敗,從此屈辱紛至沓來。

清末以降受到歐美國家屈辱的一個影響,乃是我人文化對於科學的全面崇仰,這個過程到1919年的「五四運動」達到一個高潮,提出「賽先生」以「救亡」是一個明顯的表徵,在我們的文化社會環境中,科學家當然就成為思想啟蒙的不二代表人物。這種科學家的自我期許,在 1923年發生的「科學與玄學的辯論」中,表現得最為清楚,地質學家丁文江把梁啟超和張君邁等人稱作「玄學鬼」,就是一個最具體的事例,事實上梁啟超和張君邁對於科學本質的了解,可說更勝於只認知到科學是講究「證據」的丁文江。

科學家在世界上地位的顯著提升,與二次大戰有密切的關係。二次大戰靠著科學研究發展出原子彈武器的力量,最後決定了戰爭勝負和歷史進程,這給予各個國家十分深刻的印象,戰後乃有以國家社會資源來支持科學研究的作為,這在二戰之前是不能想像的事情,因為之前只有極少數的科學家能得到社會有限資源的支持,二戰之後形勢丕變,也可以說開始了社會豢養科學家的時代。
社會資源支持科學研究,從事科學研究的人數也就快速增加,我認識的美國已故眾議院科學委員會主席布朗(George Brown Jr.) ,曾經在他的一篇文章上談到這個問題。他說,「二戰之後美國擁有博士學位科學家的增加,超過全國人口成長的速度。基礎科學群體的擴展,基本上是研究經費增加的一種市場效應。」

從事科學研究人數的增加,帶來科學知識的蓬勃發表,但也不可避免的造成許多問題,當代的大物理學家楊振寧曾經說,如果重新來過,他寧願做一個數學家,而不要做一個理論物理學家,因為數學研究的工作只要邏輯合理,總是會有意義的,但是理論物理的工作,如果沒有物理現象與之對應,後來也就煙消雲散了。

這牽涉到的是科學家的訓練與科學知識價值的問題。連楊振寧這樣的一流大科學家,都不能保證他做的工作一定是有價值的,更不要說一般被「訓練」而成為科學研究的人了。但是由於有一個國家經費支援的運作機制,而且幾十年來已是積重難返的局面,莫說是許多有了研究職位的科學家,也面對著科學成果發表和知識評價的問題,目前更大的問題,是許多年輕人完成科學研究的訓練之後,卻找不到一個長久的職位,只能在一個博士後的狀態下蹉跎時光,近年美國在這方面就出現嚴重的問題,台灣也有訓練過多博士生的議論,造成一種人力資源的虛擲和浪費。

如果就一個深層文化思維的層面來看,一個社會在文化上對於科學的認定,決定了做科學研究的人對於自己角色的認定,也影響了科學在社會文化中帶來的意義。由我們的文化傳統來看,由於長久以來對於科學有著的是一種制式崇仰看法,有時影響一些從事科學研究者,將自己視為一種文化標誌意義的代表,甚至認定受過科學的訓練,就是「理性客觀」的化身,這樣的對於科學知識形成本質的單一認定,不但不利於科學文化在社會中的融合交流,對於從事科學創造工作的人,帶來不利的影響,就產生一個真正有原創性的科學知識來說,也常造成一種源於文化的負面阻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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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才健

江才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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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知识通讯评论》发行人兼总编辑;并在台湾大学新闻研究所以及台大、中央、阳明、辅仁大学讲授“科学在文化中的定位与挑战”课程;台湾科技大学驻校副教授级专家。作品有:《大师访谈录》、《物理科学的第一夫人—吴健雄》、《规范与对称之美—杨振宁传》(获2003年科学类著作金鼎奖)、《科学梦醒》(获2010年金鼎奖最佳专栏写作奖、2011年获第三届星云真善美新闻传播奖、传播贡献奖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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