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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二次大戰以前,科學研究其實是一個小眾的活動,社會上從事科學研究的人不多,二次大戰時,因戰爭需要而起的一些研究計畫,譬如最有名的美國做原子彈的曼哈頓計畫,帶來顯著效果,戰後於是有國家支持科學研究的機構,經費大量增加,演變至今,已呈一積重難返之勢。
  積重難返一般指的是一件事往不好的方向發展,現在用在科學研究上,也許令人奇怪。其實如果對於今天的科學研究瞭解的愈多,就會知道這個積重難返的說法,是有道理的。
  國家以政府經費支持科學研究,帶頭的正是進行曼哈頓計畫的美國。美國農業部門在更早就有利用科學技術增加生產的想法,不過美國農業一直是生產過剩,不是生產不足,因此那樣的提議沒有市場。二戰結束時一位電氣工程專家布希(Vannevar Bush)得政府委託發表一個報告<科學 無窮盡的疆界>,這份三十頁的報告,展現的正是對於科學的一種無限樂觀看法,後來促成美國率先成立支持科學研究的組織-國家科學基金會,也引致以後至今的半個多世紀,世界各國以預算支持科學研究的局面。
  布希報告的成功還有其他的道理,一個當然是時機,二戰結束時因為原子彈和雷達的發展成效,以及更早盤尼西林在醫療上的神奇好處,造成社會對於科學一種普遍樂觀的看法,另外布希報告中的訴求策略,也很成功。以前這些科學行政專家常宣稱,要支持一種純粹的科學研究,以達到有實際應用的效果,這樣的說法其實不容易讓社會瞭解;爲什麼一方面研究講究的是純粹性,一方面它又會帶來實際的好處。
  布希避開了語意上的困境,採用了另一個名詞,那就是「基礎研究」,有了「基礎研究」,才有往後一切實際發展的可能,聽起來就自然合理,社會因此也很快也就接受這個說法,這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,說明了任何一種概念是否能得到社會共識的關鍵所在。
  與我有許多接觸,曾經擔任美國眾議院科學委員會主席的已故眾議員布朗(George Brown Jr.)在一篇文章中說的很對,他說美國二次戰後支持科學研究經費暴增,演成科學社群主流力量宰制和國家目的(軍事或商業因素)驅動的局面,而「二次大戰以來,美國擁有博士學位的科學家的增加,超過全國人口成長的速度。」「基礎科學的群體的擴展,基本上是研究經費增加的一種市場反應。」
  二戰後的冷戰對峙,更進一步強化了科學研究與國家安全或經濟發展的關聯性,經費巨幅大增,也造成大批尋求博士訓練以便進入科學領域的研究人數,這個現象不獨發生於美國,世界他國也很普遍,面對研究人力爲數過多,爲今之計是便是設定審標準,「篩舉優秀,淘汰不力」,學術界行之有年的所謂「不出版就走路」,正是此計。
  十九世紀英國工業革命時期,紡織機出現造成人力的被取代,當時有一個工運領袖盧德(Ned Ludd) ,帶頭摧毀了幾台紡織機,後來英語中出現一個名詞叫做luddite,翻譯作「盧德分子」,指的就是阻拒技術革新信念的人士。
  2011年英國《自然》雜誌刊出一篇專文,題目是<讚賞盧德主義>,文章說所有的科學技術發展,都應該面對具反對精神「盧德主義」的挑戰,雖說在一個科學高唱入雲,科學意味著帶來創新和進步的時代,對科學技術新構想質疑的「盧德主義」,其價值也許讓人懷疑,但是回顧科學技術的歷史,「盧德主義」其實是其中的主旋律;由十九世紀惡名昭彰的永動機,到二十世紀的科學發現與技術專利,其中多的是「盧德主義」質疑下的失敗案例,如今科學論文的發表,面對的同樣也是持「盧德主義」精神的評核審視。
  文章說的不錯,「盧德主義」正是促使科學技術合宜發展的準繩,如果沒有「盧德主義」把關,任由科學技術妄想的無節制遂行,造成不只是無謂的社會資源耗費,還帶來負面傷害。
  今日科學研究正在逐漸落入如此一個向下旋渦模式。拜國家科研資源大幅擴張之賜,愈來愈多人,或是出於興趣,或是在一個生產線式的模式中,走入了科學研究的領域,許多人經數年嚴格訓練,擇定一個有興趣或有發展潛力的題材,勉力取得做研究的入門資格,目前通常是一個學術學位或是資歷條件,如果要問,經過如此訓練而成的研究人力,是否就能夠做出有價值的研究工作,就好像問由音樂學院訓練畢業,是否就能成為好音樂家一樣,往往多只不過是一種自我滿足的想像。
  但是現今一些科學研究者高唱入雲,要求所謂的絕對自由,也聲稱許多偉大的發現,都出自看似毫無實用的純粹研究,但是沒有實用性的研究與沒有無用處的研究並不能等同,基礎研究必然就帶動應用技術,進而造成經濟發展的思維,也不是那樣想當然爾的事,今日得社會資源從事研究的人士,斷不可以學術研究自由之名,輕忽了社會責任意識。
  冷戰後的快速經濟成長,加上冷戰對峙局面的加持,科學技術與經濟成長確實曾經是相輔相成的因素,讓許多人忽略了時代條件改變的影響。近些年一些歐美大科學技術研究計畫的挫折,標誌著環境改變的時代意義,顯現出目前的世界一如上世紀的美國農業,問題是生產過剩與分配失衡,不是技術不足。
  歷史總是重複錯誤。最近如中國大陸之新起經濟體,汲汲於接續歐美無法承擔的大研究計畫,推出一個個野心宏遠的科學計畫,譬如去年浮出台面,也引起紛爭的超大加速器計畫,就是一個例子,其他看似神奇炫目,其實華而不實的還所在多矣。
  科學研究者應該知道,爾俸爾祿,民脂民膏,真正能帶來社會變革或進展的,是整個社會需求的觀念共識,不是科學研究者唯我獨尊的「自許天命」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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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才健

江才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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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知识通讯评论》发行人兼总编辑;并在台湾大学新闻研究所以及台大、中央、阳明、辅仁大学讲授“科学在文化中的定位与挑战”课程;台湾科技大学驻校副教授级专家。作品有:《大师访谈录》、《物理科学的第一夫人—吴健雄》、《规范与对称之美—杨振宁传》(获2003年科学类著作金鼎奖)、《科学梦醒》(获2010年金鼎奖最佳专栏写作奖、2011年获第三届星云真善美新闻传播奖、传播贡献奖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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