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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月底,因事到北京一趟,同行朋友一家訂了住在趙家樓飯店。趙家樓飯店所在的趙家樓胡同,是北京諸多胡同之一,但是在歷史上卻有個特殊意義,因為九十六年前,那正是「五四運動」的發生地。

「五四運動」的發生,近因是中國在一戰中雖然參加支援歐洲協約國並對德宣戰,但是一戰之後的「巴黎和會」,在美國主導之下,卻逕將戰敗德國在山東的利益,私下轉移給日本,當時的北洋政府因與日本利益交換,準備接受此一可說「喪權辱國」的合約,「巴黎和會」的南方政府談判代表乃將訊息透露給新聞界,一時舉國譁然,乃有北京青年的遊行示威。

191954,青年學生先在天安門聚集示威,後來轉往不遠趙家樓胡同交通總長曹汝霖的住宅,並翻牆而入,打傷在那的駐日公使章宗祥,然後火燒趙家樓,終而演成全國聲援的「五四運動」,「五四運動」當時帶頭學生裡,有後來做了台大校長的傅斯年。

「五四運動」發生的遠因,是中國近代歷史的餘緒。 十九世紀歐洲強權挾堅船利砲之勢,在全球殖民擴張,侵佔領土,略奪資源,中國自1940年鴉片戰爭一役初敗,割地賠款,欺凌羞辱紛至沓來,「五四運動」是長久屈辱的一個反抗,「五四運動」高舉的「民主」和「科學」,既是爲免國家傾頹的「救亡」,也是要新國人思想的「啟蒙」。

九十六年來,這個「救亡」與「啟蒙」之路,雖說躓跛而行,亦獲致相當可觀成就,光看今日的北京,不用說與九十六年前相較,就是與二十年前,甚至十年以前,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。從城市的建築面貌,到交通民生設施,都是國際水準,走到城中心區的南鑼鼓巷看看,可說一派「出門俱是看花人」的長安風貌。

無可諱言的,今日中國「救亡」的能夠成功,確有賴學習「科學」以致技術工業及經濟發展之效, 今日中國以經濟軍事實力,面對國際貿易競爭,歷二十年快速成長,遭逢他國軍事對峙,亦可得一觭角之勢,此皆斷非百年前之國勢頹敗,任人宰割所能想望。

然而「啟蒙」又如何呢?其實「五四運動」提出「民主」與「科學」,所謂「德先生」與「賽先生」,當時也要以此二位先生來啟蒙,因此有提倡如「科學的人生觀」之類的泛科學主義,此由五四以興,至今猶在。

以「科學」為思想「啟蒙」之張本的問題,是認定「科學」為窮究宇宙萬物的唯一思維,離此之外,皆是不「科學」的「迷信」, 所謂「科學」與「非科學」,「理性」與「非理性」,都是我人文化常見的二元對立思考,近時社會上好用的所謂「理盲」,指的也是昧於所謂的「科學」之「理」也。

那麼「科學」之「理」是什麼呢?簡而言之,「科學」之「理」的核心乃是「簡近因果」和「實徵致用」,「簡近因果」乃能線性推理,「實徵致用」方能立時見效。如同曾經得到諾貝爾物理獎的大物理學家威格勒在他著名的文章<科學的局限>中說的,「近代科學的成功,不在其理論的正確合宜,而在其巨大的應用效果。」

我人文化中人常喜歡談的,是科學的理性主義,此一由歐幾里德體系傳承而來的推理邏輯,故有其嚴整合理之內涵,卻也不可免於其單一面向推想的局限性,所謂「短長相生」,此一嚴整推理的長處是因果關係的清楚簡明,便於利用於實驗操作層面,這正是威格勒文章所說的「巨大的應用效果」所由來,一言以敝之,現代科學無論其推理邏輯如何嚴整,如果不有巨大的應用之效,恐只會是經院課堂裡的議論辯詰,不會成為影響深遠的主流知識。

或有謂,有巨大之應用效果,不正代表其思維之正確性嗎? 近代科學的實證致用之效,確實帶來發展的大成功,這正是前述歐洲科學先行國家,得以倚恃科技武力,向外殖民擴張的根本道理所在。

那麼此一以「簡近因果」「實徵致用」為核心的近代科學思維,又有何困境呢?簡單來說,科學簡近實用的特性,面對線性簡明問題,容易知其因果,致其解答,得其利用,然而面對複雜多因問題,則常顯現其「只見表徵,未識徵結」的盲點,此由科學知識內涵之探討,到科學知識之運用,不一而足,明顯之例,由以化約線性思維面對複雜生命現象的「治標害本」,到近來宇宙物質探索的迷於虛奧推論,演成知識危機,也多有反思。

當然近代科學發展至今,已呈沛然之勢,人類生息其間,亦久焉成習,然看近代科學面對宇宙自然與生命存亡思維舉措所造之果,由環境生態,到資源耗竭,無一不險,追求人類生命的存續,亦顯現窮究竭盡的無止慾望,可說已是「圖窮匕現」。

現下正是回顧九十六年前趙家樓歷史事件中「啟蒙」意義的時刻。重新思考「科學」價值的思想「啟蒙」,並非人類文化的衝突對立,而是人類文化的融合提升,此不獨對我人文化有其深意,亦是整個人類「救亡」之所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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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才健

江才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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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知识通讯评论》发行人兼总编辑;并在台湾大学新闻研究所以及台大、中央、阳明、辅仁大学讲授“科学在文化中的定位与挑战”课程;台湾科技大学驻校副教授级专家。作品有:《大师访谈录》、《物理科学的第一夫人—吴健雄》、《规范与对称之美—杨振宁传》(获2003年科学类著作金鼎奖)、《科学梦醒》(获2010年金鼎奖最佳专栏写作奖、2011年获第三届星云真善美新闻传播奖、传播贡献奖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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